前不久,基辛格先生刚过完百岁生日。虽然已过期颐之年,但在接受《经济学人》长达8个多小时的采访时,他思路之清晰让人惊叹:“人类的命运取决于美国和中国能否和平相处,但两国已走上相互冲突的道路。中美要学会共存、对话。美国不应曲解中国,中国寻求的是安全,而非统治世界。”
亨利·基辛格是犹太人,生在德国、长在美国,亲历了欧洲的动荡和美国的崛起,在血与火的历练中收获了智慧。1923年5月27日,基辛格出生在德国菲尔特,父亲是中学教师,母亲是富商之女。上世纪30年代,德国纳粹主义抬头,犹太人受到迫害,基辛格一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。1938年,基辛格全家逃离德国,辗转到了纽约。那一年,他15岁。少年时期的基辛格并没有太多雄心壮志,只盼未来能成为一名出色的会计师。但是,二战爆发,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。1943年,他加入美国陆军,成为一名反法西斯战士,并加入了美国国籍。从军经历对塑造基辛格后来的思想有很大影响。年轻时期的基辛格
战争结束后,基辛格进入哈佛大学深造。毕业时,他递交了那篇哈佛史上最长的学士论文——《历史的真义》,体现了极强的学术天赋和思想深度。
1957年,基辛格的两本著作《重建的世界》《核武器与对外政策》相继出版,奠定了他在国际关系学界的学术声誉,在学术界和战略界声名鹊起。1968年美国大选,洛克菲勒与尼克松打擂台。基辛格在洛克菲勒麾下担任顾问,表现出的才华却令尼克松颇为欣赏。尼克松成为总统后,十分器重基辛格,让其出任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和国务卿。离开政府后,基辛格虽结束了政治和外交生涯,却作为思想家和战略家,开启了新的人生阶段。基辛格是现实主义大师,在他的战略字典里,有一个关键词:均势。均势者,势均力敌也,既可形容力量对比的均衡,也可描述国际关系的稳定,还可作为处理国际关系的战略思想、政策指导和实践指南。欧洲出身的基辛格十分推崇均势政治,政策主张中的理性和务实性极强。他认为,战略需服务特定的国家利益。因此,他在规划世界和地区格局时,维护美国的国家利益始终是核心目标,其他国家只是政策工具。现实主义大师基辛格
他的思想,对美国20世纪后半段外交战略的转型起到了积极作用,但这种冷酷甚至冷血的现实主义也招致不少批评和质疑。上世纪70年代,美国深陷越南战争泥沼,对苏联不再具有“绝对核优势”,外交陷入被动。困局中,基辛格主张以多极世界维护美国利益,包括安抚苏联、加强大西洋联盟,以及最具远见的——缓和对华关系。历史证明,基辛格的均势外交不但扭转了美国的战略颓势,还为美国重新获得对苏冷战优势赢得了宝贵时间。去年,俄乌冲突爆发,基辛格曾暗示是美国和北约政策失当所致。或许是因为西方舆论一面倒地支持乌克兰,或许是由于想起了年少时的经历,基辛格后来态度又有所转变,主张战争结束后,北约应吸收乌克兰加入。基辛格是“忠诚于美国的坚定爱国者”,按照现实主义的原则为美国利益服务,是他奉行终身的座右铭。因此,无论主战还是主和、挺乌还是抚俄,基辛格的出发点都是维护美国利益。但是,同为维护美国利益,基辛格与眼下美国的一帮政客,却有明显的不同。基辛格的外交风格,大胆中隐含着务实。促成中美建交就是最经典的事例。1971年的7月和10月,基辛格作为美国政府对华政策负责人,两度秘密访华,与周恩来总理会谈,就联合公报(即后来的上海公报)主要内容达成一致,为1972年尼克松访华的“破冰之旅”和最终实现中美关系正常化奠定了坚实基础。当时的美国政治氛围,对华的负面态度更胜今日。若无大智慧,与社会主义中国建交简直是天方夜谭。这段历史证明:中美可以共赢。一个忠实的“美国爱国者”也可以成为“中国人民的老朋友、好朋友”。只是,美国人自己似乎淡忘了这段历史。半个多世纪以来,基辛格往返于中美之间近百次,是迄今访华次数最多的美国战略家。2019年11月,新冠疫情暴发前夕,96岁高龄的基辛格还到访中国,呼吁中美自我克制、避免“新冷战”。基辛格2019年再度到访中国
基辛格虽以维护美国利益为出发点,却能超越意识形态分歧和国内政治乱象裹挟,务实思考如何才能真正维护美国利益、负责任地处理中美关系。这种超越狭隘短期利益的“大格局”,恰恰是今天的美国政坛最缺乏的政治智慧。现在的美国,正逐渐被党争恶斗绑架,内政外交陷入深度内耗,“反华”被当成政治工具反复炒作,甚至成为所谓的“政治正确”。任何人,只要主张对华沟通接触,就要被扣上“背叛国家”的帽子。以基辛格为代表的老一辈美国战略家所展现的“大气度”,现在已越来越难见到。如今的华盛顿,一张张对华强硬的面具下,藏着的尽是怯懦与短视,所思所求尽是一己私利。基辛格对于“美国梦”和“中国梦”曾有过一段精彩的解读:“虽然发源不同,但二者的终极状态是一致的,追求的都是一个更加和平、繁荣和合作的世界。”这段朴素的论述,蕴含着这位百岁老人的人生经验和政治智慧。这两年,基辛格对中美“新冷战”反复发出强烈警告,提醒美国不要误判中国。他认为,特朗普和拜登都想迫使中国让步的做法相当错误,美国应利用外交工具与中国共同经营双边关系,并在双方都能接受的框架内达成协议,达到共赢。合则两利,斗则俱伤,多么质朴又深刻的道理。可惜的是,基辛格对中美历史与现实的敏锐观察和务实建言,通通被美国政府忽略掉了。回首百年前,展望百年后,基辛格在中美关系史和国际格局演进史上都留下了浓重一笔。若美国能多几个像基辛格一样识大体、知利害、通时势的战略家、思想家、政治家,则中美关系企稳向好可期,世界和平稳定发展可期,全球和谐共同繁荣可期。